圖╱文:顧明和(原文同步刊載於鄉間小路雜誌)
走進江再郎的產銷班班場,迎面一面牆的獎牌、獎座,從民國八十四年歷數至今,驕傲的宣揚著他的芭樂為他帶來了難以計量的榮耀。其中,最被熟知也最重量級的,無疑是他珍藏在原箱裡,不輕易示人的九十五年全國傑出農民獎,又稱「神農獎」這一座由原木雕成,捧在手裡沉甸甸的巨大獎座,地位稱得上是台灣農業界的最高榮譽,每年僅有極少數的獲獎者,均是由總統親自接見、授獎。想得獎,不但要勤懇的在土地上付出勞力,滴過汗流過血,更要對農業有不可取代的貢獻,為更多農民找到發展的方向,作出示範。
江再郎就是憑著開發出香蜜芭樂這項新品種,成功在市場上打響名聲,而且「有寶不藏私」,將香蜜芭樂分享給其他農友種植,才能一舉勇奪這項榮譽。從此,香蜜芭樂之名,與江再郎緊緊相連,難分難捨。
香蜜芭樂的問世,其實源於一次意料外的突變。江再郎回憶當時說,約在民國八十二年的時候,某天他例行巡查果園,突然聞到一陣極濃的芭樂香,像是傳統土芭樂,卻又更強烈,循味找去,一顆顏色較淺,表皮觸感細嫩Q彈的芭樂驚豔了種植芭樂數十年的江再郎,從此,揚名饕客間的香蜜芭樂正式問世。
香蜜芭樂的傳奇事蹟還有江再郎伉儷津津樂道的一件逸聞。有一回他們帶香蜜芭樂到台北參加展銷會,頭兩天,江再郎的攤位上顧客一直絡繹不絕,生意火燙!急得主辦人連忙要他們把最後一箱香蜜芭樂收起來,免得最後一天政府官員來視察,反而面臨斷貨的窘狀。結果,當天一行人還在會場門口,就聞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濃郁香氣,不消說,那正是江再郎的香蜜芭樂在散發誘惑呢!
親自拜訪江再郎的果園,一開始總會驚訝於這占地不大,隱於民居之中的地方,卻完整的保留了從民國五十年以前至今的主要芭樂品種。最早的土生種東山葉拔當然名列其中,還有許多從未見過的特殊品種,足以讓人一再驚呼。江再郎熱情地領著我一一欣賞,一邊把套袋掀開一邊介紹不同品種的特色滋味。當我彎腰弓背,努力維持取景的姿勢,要為這些難得一見的品種拍照時,一抬眼竟看見江伯伯還貼心地用身體為我擋下自葉隙篩落的光斑,他說:「這樣你比較好拍,才不會太亮。」秋陽炙烈而刺目,蹲伏在地上的我看不清他的面容,但在逆光下,黝黑剪影裡,他笑開的嘴卻很明亮,我知道那是他對自己芭樂的疼惜,希望它們在鏡頭下色澤誘人、漂亮。背負著江伯伯熱切的期待,我覺得自己的攝影技術是那麼淺陋,無論怎麼拍,都難以留下最滿意的照片。
我不甘心,於是請江伯伯讓我在果園裡自己走走。
就在果園裡穿梭取景時,腳下厚厚的竹筍殼吸引了我的注意──那是江再郎種出美味芭樂的秘訣,用厚厚的天然材質覆蓋物鋪滿果園,不但減少了雜草的問題,也自然提供果樹源源不絕的養分。雖然因此在病蟲害上需要花下更大的心力防治,但江再郎仍然堅信「讓從土地來的回歸土地,是最自然的方式」,不辭勞苦的定期載來一車車甘蔗皮、大白菜葉、茭白筍殼、竹筍殼,甚至火灰等「農餘」,為他的果園「敷臉」,灌注新的活力。
踩在這層厚如被毯的覆蓋物上,腳底傳來舒服的觸感,有如在林野中行走一般,鬆脆脆的,聲音聽著很舒服,像是在和土壤一起作吐納,深深一口,吸入孕育美好的能量。
說起來,三代同堂的江伯伯早已過了退休的年齡,至今留在手裡的五分地,由夫婦二人共同照顧,產量當然比不上全盛期可觀。但他仍然放不下這份志業,還是堅持守護著他的芭樂,每天每天施藥、疏果、壓枝,繁重的果園工作,難道他從來不感倦怠?江再郎聽我一問,直爽的笑了,他說:「這沒什麼,就是做習慣了,當作給身體動一動也好。每天就是隨心去做,也不會勉強自己,等到做不動了再講。」
從上一輩就開始種芭樂,近半世紀來江再郎見證了台灣芭樂的轉變,而且他自己亦參與其中,扮演著不可缺的角色。民國七十八年,他在彰化員林組成當地第一個芭樂產銷班,至今仍然擔任班長,帶著其他農民用現代、科學的知識改進種植技術,不再用傳統的方式盲目摸索經驗。只有小學畢業的江再郎,甚至主動報名參加大學的研習課程,就是要把更新的觀念與技術帶進果園裡,讓農業永遠走在消費者前面。
江再郎不斷強調,管理果園要實際去感受、體會土地與果樹的狀態,才會知道問題所在。在他的香蜜芭樂驚豔大眾後,有許多單位向他請教種植的技術,他總是堅持要對方自己來果園走一趟,親眼看、用手摸,有什麼問題才能當場溝通清楚。但是,這只是第一步,如何找方法解決,他也很務實的用行動告訴我們,必須保持開放的心,不滿足於現有的知識,不斷進步,才能期待有一天真正種出自己滿意的水果。
這就是江再郎,儘管擁有的只是一塊小小果園,但他用統領王國的氣度與野心,把這塊土地經營成豐饒的「樂土」,讓我們的嘴巴,能夠享有被香甜芭樂感動的幸福。